北大考古与“百年百大考古发现”——湖北黄陂盘龙城遗址

2021-11

按:授业于田野之间,树人于实践之中。田野教学是北京大学考古育人体系的核心环节。自1957年在河北邯郸开始田野考古实习起,北大的“田野考古实习”课程已走过六十多年的历程,建立的“北大模式”影响深远。《田野考古实习》课程先后入选国家级一流本科课程、教育部课程思政示范课程,授课教师入选课程思政教学名师和教学团队。教学团队将解决考古学术问题的重要遗址作为实习基地,培养学生将动手动脑与学科最前沿的工作紧密结合,将学习内容与重大科研相结合。

自1990年开始评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以来,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参加或主持的获评项目高达34项。2021年10月18日,在河南省三门峡市举行的“第三届中国考古学大会”开幕式上,公布了“百年百大考古发现”,其中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参加或主持的项目有15项。

在田野中寻求真知,守正创新,务实致远。目前,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积极推动校地合作,正在重点建设山东临淄、陕西周原、宁夏盐池三个标准化的实习基地。根据新时期考古学科发展的情况,大力推动考古实习基地的标准化、数字化、信息化、智能化和国际化,即“基地+”的发展模式,同时进一步完善田野考古实习课程的教学体系,积极探索、推动高校田野教学实践的5G+和VR技术的新运用,在新时代为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继续贡献北大力量。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院长  沈睿文)


 

湖北黄陂盘龙城遗址

李月

  

盘龙城遗址位于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地处大别山余脉与江汉平原间的过渡地带,分布在盘龙湖、破口湖与府河之间的低岗上。遗址三面环水,曲折的湖岸线造就了多条隔湖相望的半岛型岗地,南缘府河自西向东注入长江,西北有甲宝山、横山作为屏障。盘龙城遗址保护范围3.95平方千米,重点保护区1.39平方千米,包括宫城区和杨家湾、杨家嘴、李家嘴、王家嘴、小嘴、楼子湾、艾家嘴等岗地构成的遗址核心区与大邓湾、小王家嘴、童家嘴、长峰港等岗地构成的外围地带。

盘龙城遗址被称作长江流域青铜文明之源,是商朝南土中心城邑、武汉城市之根。1988年,盘龙城遗址被公布为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1年被评为“20世纪中国100项重大考古发现”,2006年被列入国家“十一五”重点大遗址保护项目。2013年,盘龙城考古遗址公园建设完成,并于2017年被公布为第三批国家级考古遗址公园。今年盘龙城遗址入选“百年百大考古发现”。


一、煌煌商邑:盘龙城遗址发现概况

盘龙城遗址是长江流域已知等级最高、遗迹最丰富的商代前期遗址,该聚落群布局以城址为中心,四周分布不同类型的遗址。

古城址位于遗址东南部,城垣利用自然地势修筑而成,南北约289、东西约284米,四面墙体宽27~30米。城垣外发现绕城分布的“环壕”和距城较远的“北城壕”两套系统,或与防御、水陆交通运输功能有关;城内东北部发现三处大型建筑基址,被认为是当时的宫殿建筑。

城外遗址与城址是一个有机的整体。遗址核心区内,城址东面的李家嘴地点发现高等级墓葬,北面的杨家湾、杨家嘴地点发现大型建筑基址(F4)、多处小型建筑基址和商文化墓地,南面的王家嘴地点集中分布着居址、窑址、灰坑与墓葬,西面的小嘴地点发现铸铜作坊遗址,楼子湾地点发现墓葬、建筑等遗迹。在遗址外围地区,还发现小王家嘴早商时期墓地、艾家嘴小型居住区等遗存。

遗址群还延申至湖区。据调查,当代盘龙城遗址的河湖水位明显高于商文化时期,通过水下勘测,现已在盘龙湖与破口湖的湖盆内发现商时期文化遗存,盘龙城遗址聚落群的面貌更加清晰。

遗址内出土了包括大玉戈、青铜大圆鼎、青铜钺、绿松石镶金片饰件等在内的精美文物约3000余件,丰富了遗址的文化内涵,表明盘龙城遗址有着重要的地位与价值。

 

二、大江大湖间的故事:盘龙城遗址的工作历程

3500年前,盘龙城先民得江湖渔舟之利繁衍生息,3500年后,盘龙城遗址则在洪涛骇浪之下重见天日。1954年夏天,武汉市遭遇了百年难遇的特大洪水,筑堤抗洪的民工在取土时意外发现了墓葬和青铜器。得知这一消息,时任武汉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秘书的蓝蔚先生展开调查,确认了盘龙城遗址与古城的存在。这段时间,文管会配合防汛工作积极宣传文物保护知识,使重要遗迹得以保留。此前当地已出土过不少青铜器,群众间自发成立文物保护组织,将农田水利建设中发现的文物主动上交有关部门。在防洪危难之际,重要遗迹虽无专人看守,亦未遭受盗掘。

20世纪5060年代,遗址的杨家湾、楼子湾等地点陆续发现墓葬与青铜器。1963年,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试掘工作明确了当地青铜器与二里岗早商青铜器的一致性,盘龙城的年代与性质得到初步认识。基于遗址的重要性,在文革期间恢复招生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将盘龙城遗址作为了田野实习的首个发掘对象。

19741976年,北大考古专业与湖北省博物馆进行了两次联合发掘。通过城墙解剖,明确了城垣修建年代在二里岗文化时期;在城址东北处发现3座大型建筑基址,通过其中2座的发掘,对宫殿建筑的结构有了更清楚的认识;李家嘴地点发掘了多座高等级墓葬,被认为是贵族墓地之所在。这一阶段的工作,基本探明了盘龙城遗址的年代、性质和社会等级等问题。


李伯谦、高崇文先生在盘龙城发掘

 

1975年,湖北省博物馆在盘龙城建立考古工作站,配合地区建设进行遗址的日常管理与保护工作。期间开展了多次抢救性发掘活动,重要发现有王家嘴二里头时期的文化遗存、杨家湾高等级墓葬等。正值民生建设的关键时期,又时常面临洪患的威胁,当地的文物保护工作不免受到多重压力。一如防汛抢险时的众志成城,在盘龙城遗址的保护上多方也通力合作,群策群力制定防洪、村落搬迁、水利建设等方案,兼顾民生福祉的建设与重要遗迹的保护。2000年,盘龙城遗址的管理权移交武汉市,在遗址内涵基本明晰后,逐步加强起对遗址的针对性保护。

 

盘龙城遗址宫城鸟瞰


新阶段的田野工作服务于大遗址的保护与展示。2012年,武汉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武汉大学历史学院三家联合,在遗址一般保护区的范围内开展大规模考古勘探工作,对遗址范围有了较准确的认识。2013年,盘龙城考古遗址保护工程正式开启,三家单位与盘龙城遗址博物馆组成考古队,开展新一轮大规模考古工作。2013-2017年,考古队对盘龙城遗址核心保护区进行了文物勘探,为本体保护和展示工程提供可靠数据,同时开展了遗址水下地形测绘、勘探与试掘工作,对遗址聚落分布和景观变迁等问题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期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等单位合作开发了“盘龙城遗址田野考古钻探系统”,更好地记录和管理遗址资料。2018年,芝加哥大学加入到盘龙城考古工作中,与原考古队组成中美联合考古队,此后三年重点研究了遗址聚落形态和布局、手工业生产、自然环境变迁、区域聚落形态分布与互动等课题。 

从文物的无意识发现到科学发掘,从重点遗迹的发掘到聚落的全面勘探,从田野工作到大遗址保护与展示,盘龙城考古的理念逐渐成熟,方法日趋完善,为大遗址的研究与保护提供了借鉴,也探索着人与自然、文化守护与民生建设、历史传承与时代创新的和谐发展之路。

 

三、江畔的璀璨明珠:盘龙城遗址的意义

盘龙城遗址是早期中原王朝向南扩张的区域性中心聚落,是长江流域青铜文明的重要发源,也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的有力证据。

盘龙城遗址是已知夏商时期长江中游地区规模最大的城市聚落,和中原地区文化保持密切的关联,又对长江流域的文化发展产生重要影响,有着重要的学术研究价值。出土的青铜器以及中原式的城址建筑方法表明盘龙城或与中原二里岗文化属于同一族系,是商代向南扩张的军事据点或方国都城,重要的地理位置可能赋予其整合南方资源并中转运输的作用,为我们认识商王朝的对外经略和统治模式提供线索;大型建筑基址、贵族墓葬和高等级随葬品的发现为我们了解当时的建筑技术与建筑史、社会结构、原料来源与利用、器物制作工艺等问题提供了丰富的材料;遗址聚落群的完整面貌为讨论盘龙城聚落的功能区分布与空间结构、聚落与环境及其变迁等大范围、长时段的问题提供可能,是了解当时社会面貌及其演变的好材料;盘龙城遗址与江西吴城、新干以及长江沿岸其他商时期遗址的比较研究,是我们认识长江中游青铜时代文化面貌的关键,也推动了中华文明多元文化研究的进程。20142019年先后召开“盘龙城与长江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就盘龙城遗址的相关问题进行了充分讨论。

 

盘龙城李家嘴出土的铜壶

 

盘龙城遗址同时是武汉城市之根,赋予这座现代城市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城市内在凝聚力的精神纽带,也是对外展示交流的文化名片。2013年当地建设了盘龙城考古遗址公园,2017年盘龙城遗址博物院新馆建成开放,为盘龙城遗址的宣传展示、发掘保护、科研教育与休闲娱乐探索新道路。群众在参观中可以增益科学文化知识、享受美学体验、丰富闲暇时光,这座城市也在古老文化中愈加具有吸引力,焕发出新的生机。

盘龙城遗址还是中华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该遗址的发现让我们意识到长江流域有着与黄河流域同样灿烂的青铜文化,改写了武汉乃至中华文明发展史。遗址揭示了长江流域与中原地区一体化发展的重要历史进程,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格局进一步得到证实,中华文化发展演变的面貌也更加清晰。

盘龙城遗址历经沧海桑田,凝望着滚滚长江流过山川平原,目睹着千年来的风云变幻。它是历史的组成也是历史的见证,同时正构建着新的历史故事,创造新时代的文化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