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非的肯尼亚,横跨赤道,是中世纪以来环印度洋海上贸易的重要区域之一。中国和肯尼亚有着悠久的交往历史,中国古代文献中提到的多个地点,如“摩邻”、“麻林地”、“慢八撤”等,均被学者推测为肯尼亚地区的沿海港口,相关的记载可以上溯到9世纪。同时在以往肯尼亚沿海地区的考古工作中,也发现了数量极多的古代中国瓷片。为促进中非文化交流,探索古代中非文化交流的历史,调查肯尼亚地区出土的中国瓷器,中国政府开展了中肯合作实施肯尼亚沿海地区考古的文化援外项目。北京大学承担了陆上考古发掘和肯尼亚沿海地区出土中国瓷器调查的项目。2010年我们进行了第一次发掘和调研,取得了可喜的成果。2012年7-9月,北京大学与肯尼亚国立博物馆组成联合考古队,进行第二年度的陆上考古发掘与瓷器调研工作。
在2010年工作的基础之上,2012年继续在肯尼亚马林迪市附近的曼布鲁伊村遗址(Mambrui)进行较大规模的考古发掘,还选取了马林迪老城区(Malindi Old Town)的3个地点进行发掘,除此以外,在考古调查的基础上,又对姆简那赫利村(Mjanaheri)遗址进行了小面积的试掘。这样,加上2010年发掘的卡提布清真寺遗址(Khatibu Mosque),我们共在马林迪及其附近区域发掘了4个地点(图一)。同时还开展了对肯尼亚沿海地区古代遗址出土中国瓷器的调研工作。2012年度共开挖探方47个,有效发掘面积加上遇到重要遗迹的扩方面积为965平方米,绝大多数探方都发现了古代的文化遗存,发掘的文化层深度最深的深度达到5米。从学术角度来看,本年度的发掘取得了阶段性的重要成果。
图一、马林迪周边地区陆上发掘的遗址点
一、曼布鲁伊区发掘概况及主要收获
曼布鲁依(Mambrui)村遗址位于马林迪市以北约11公里处,在萨巴基河的北面,是距河口最近的时代较早的大型聚落遗址。这里的库巴(QUBBA)清真寺,是肯尼亚沿海地区最早的清真寺之一。鉴于穆斯林聚居区的清真寺有在一个地点上反复翻建的习惯,一些清真寺的初建可以追溯到很早的时间。同时,在一个穆斯林的聚居区中,清真寺总是区域居住区的中心或标志性的建筑。因此探寻清真寺成为寻找古代大型聚落的有效方法。中世纪阿拉伯地理学家伊底利斯(Idrisi,1100-1165)对于“Malindi”有过记载,他写道:“马林迪是一个黑人城市……位于海边一条甜水河的河口。它是一座大城市,居民以狩猎和捕鱼为生。他们捕猎老虎等凶猛的动物。居民拥有并开采铁矿,这是他们的商品以及财富的来源……沿着海岸线用有两天的时间便可以到达蒙巴萨(Mombasa)”。由于这条记载明确指出马林迪在一条淡水河口,而今天在萨巴基河口(Sabaki River)附近还可称为较大规模的聚居区就是只有曼布鲁伊村,因此肯尼亚学者认为其很可能是早期的马林迪城的所在地,后来随着沙地的南下以及河道的南移,形成了今天的马林迪市。2010年我们已经将此地作为工作的重点,围绕着QUBBA清真寺,在3个地点进行了发掘,认识到这一遗址的时代可以早到12世纪。为弄清楚该聚落的功能分区,今年我们在2010年的基础上又选择了6个地点进行发掘(图二),。共发掘探方36个,发现、清理了房屋基址24处(这里给一个准确的统计吧),冶炼窑炉2处,井2口,墙基104道等丰富的遗迹,出土了大批本地陶器,其中有数十件接近完整的本地产大陶罐(能统计出比较准确的数字吗?图三),同时还出土了数量众多的中国瓷器和伊斯兰陶器残片(图四)。通过本年度的发掘,取得了几点重要的认识。
图二、曼布鲁伊村遗址发掘地点分布图
图三、曼布鲁伊区发现的大陶罐
图四-1、曼布鲁伊区发现的部分伊斯兰釉陶
图四-2、曼布鲁伊区发现的部分中国瓷片
第一,经过两个年度的发掘,初步弄清清楚了曼布鲁伊遗址的分布状况。以库巴清真寺为中心,在其旁边的Ea区发现了大规模的房屋基址,用大块的珊瑚石砌筑墙体,地面营建也很讲究,建筑等级较高,如8号房屋(F8),在发掘区内残长8.25米,宽6.25米,明显有三层堆积较厚的活动面,表明其至少修建过三次,在第二次翻建时分隔为两间,在房屋内发现了17个半埋于地下用作炊煮或储物用的大陶罐,证明此处房屋曾经过较长期的使用,可能是当时高等级的住宅遗迹(图五)。从地层上来看,这些遗迹、遗物的时代可到13世纪,高等级房屋建筑的营建直到16-17世纪,推测该地点是接近库巴清真寺的一处高等级聚居区,或可称为贵族聚居区,应是古代曼布鲁伊的核心区域,其范围一直延续到D区。在Eb、A和G等区则发现了冶铸窑炉等冶铸遗迹,大批炼渣、坩埚和鼓风管等冶铁遗物,遗物的分布直到H区。也发现了一些长期使用的房屋建筑,等级也比较高,形成了一个环绕在贵族居住区之外的幅员宽广的冶铁生产区域,其规模之巨大,遗存之丰富,无不表明当年这里铁冶生产的宏大规模。肯尼亚学者强烈建议我们发掘的B、F两区由于过于接近今天的海岸线,发掘的结果都证明这两区里的遗存时代很晚,均在16-17世纪以后。这一情况表明在这个地区存在着海退的过程,现在靠近海岸的地区多是后期的建筑,早年的海岸线应该是紧邻库巴清真寺的。
图五、曼布鲁伊Ea区全景
第二,通过两次发掘,在A区、Eb区、G区和H区发现了多座冶铁和熔铁窑炉,以及铁渣、坩埚、鼓风管等大量遗物(图六、七),我们在遗址附近的海滩上调查发现了大规模的砂铁矿,表明这里在12-14世纪时期曾经有过大规模的冶铁手工业并拥有雄厚的资源基础。从马林迪城区到曼布鲁伊村均发现类似的冶铸遗物,说明古代东非地区存在着较大规模的冶铸活动,2012年的发掘发现了结构清晰的块炼铁冶炼炉,出土了类型丰富的冶铸遗物,初步复原了马林迪地区古代冶铁技术。这一发现印证了伊底利斯关于“居民拥有并开采铁矿,这是他们的商品以及财富的来源……”的记载。以往有西方学者否认这一地区是古代的马林迪王国,因为没有发现大规模的冶铁遗迹。我们的发现证明在东非的广大地区多存在着冶铁手工业,为探寻马林迪王国和深入研究古代印度洋贸易问题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图六、曼布鲁伊G区发现的冶铁窑炉
图七、曼布鲁伊区发现的冶铁相关遗物
第三,在曼布鲁伊发掘区的各个地点均出土了大量本地陶片,同时还发现了很多中国瓷片和伊斯兰釉陶。所发现的中国瓷片种类以龙泉窑瓷片和青花瓷片为主(图八)。为我们研究当地陶器的编年和当地与外界的贸易交流提供了重要的资料基础。结合遗物出土的地层,我们可以看到,在最早期的12-13世纪前半叶,出土物中很少有进口的器物,只有少量的伊斯兰陶器,中国瓷器为数极少。结合肯尼亚沿海地区许多遗址发现的中国瓷器,可以看到,拉穆群岛是最早开展海上贸易的地区。其他地区则较少发现早期的中国瓷器。具体到曼布鲁伊遗址,其在早期阶段似乎主要以大规模的冶铁生产为主,很可能以输出铁做为其主要的经济形态很可能与铁的生产密切相关。,直到13世纪后半叶,这一地区才开始大规模从事海上贸易,遗址中出土了大量的中国瓷器和伊斯兰陶瓷。这一现象对我们了解马林迪王国的真实历史很有意义。
图八、曼布鲁伊区发现的部分青花瓷片和龙泉瓷片
第四,我们两次在曼布鲁伊发掘获得了所获的包括永宣官窑青花瓷片、明初的龙泉官器和“永乐通宝”铜钱等在内的一批遗物,结合曼布鲁伊遗址的规模、柱墓规模和相关文献记载,我们认为,这一地点很可能是明初郑和在东非的登陆地点之一。
总体上说,曼布鲁伊地区的发掘取得了重要的成果。通过本次发掘,结合2010 的发掘,我们基本弄清楚了曼布鲁伊遗址的主要布局和时代范围,通过我们的发掘可知,曼布鲁伊遗址无疑是肯尼亚沿海中部地区最重要的古代遗址之一,其规模巨大,延承的时间很长,从12、13世纪直到19世纪,都是一个重要的聚落。在12-14世纪的早期阶段,这里是一个拥有规模宏大的冶铁产业,成群的巨大建筑,丰富的物质遗存的聚落。而到了16世纪以后,这里则出现了比马林迪老城现存的柱墓规模还要大许多的柱墓。这为我们研究中国古代文献中记载的马林迪王国的地望,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和资料基础。
二、马林迪老城发掘概况及主要收获
今天的马林迪市是古代马林迪王国后期的都城遗址,对于这里有更多、更明确的记载,这里几乎可以肯定这里是中国元、明文献记载的“麻林”和“麻林地”,也是郑和船队曾经登陆非洲的地点之一。重要的是,这里是欧洲殖民者绕过好望角后在非洲的第一个登录地点,马林迪是第一个接纳了葡萄牙人的伊斯兰王国,这里成为葡萄牙人进军印度、麻六甲和中国的基地,在全球一体化进程中有重要的历史地位,也见证了欧洲人与传统的伊斯兰势力争夺与反抗的历史,具有标志性的意义。但此城的历史缺少实证资料,因而人们无法真正了解其沧桑变迁。这里的历史到底可以上溯到什么时候,并没有可靠的证据。因此,本年度我们选择了马林迪老城内临近古城墙的三处地点布方发掘,以期获得马林迪老城最早的地层,帮助我们推断古代马林迪城的兴建历史。
其中在马林迪老城A区发现了一处大型建筑基址F1(图九),此建筑朝向正北,分成几个房间,经过两次修筑, F1初建的时代应在16世纪后期到17世纪前半叶,现存马林迪老城城墙则可能修建于17世纪后半叶。F1建筑基址规模宏大,营建讲究,其质量与格迪古城发现的宫殿建筑相似,应当是当时一处非常重要的机构的所在或重要人物居住的建筑。
图九、马林迪A区发现的大型房屋基址
在马林迪老城B区最早的地层T2⑥层中出土了较丰富的本地产陶片,这些陶器的面貌与曼布鲁伊村遗址早期地层出土的陶器不同,时代可能更早(图十)。同层出土的中国瓷器和伊斯兰陶器也都表现出较早的特征。因此,判断B区最早地层的时代大体可以早到11-12世纪。这一发现十分令人振奋,似乎表明今天马林迪老城区遗址形成的时间甚至可能还要早于曼布鲁伊村遗址,推翻了以往英国学者詹姆斯·柯克曼对马林迪城兴建于14世纪的认识。表明肯尼亚学者一再坚持的今天的马林迪城是从早期的聚落迁来的观点有重新讨论的必要。考古材料证明很可能马林迪王国的中心区就一直在这里,没有发生过迁移,这都是十分可能的。这一发现具有颠覆性的意义,可以说是改写了东非地区的历史。
图十、马林迪B区发现的早期陶器
通过本年度对马林迪周边地区三处遗址点的发掘及调查,我们对马林迪王国的位置及营建年代有了进一步地认识,现存的马林迪老城和曼布鲁伊遗址在11世纪以后应该是规模和地位大体相当的两个聚落。这对研究东非沿海的斯瓦希里地区的历史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综上,本年度在肯尼亚的考古发掘与瓷器调研工作完成了预期的目标,并取得了很多重要的发现。在发掘过程中,中肯双方学者密切交流互相启发,促进了工作的进展。在我们结束工作后,肯尼亚国立博物馆的总馆长和滨海地区馆长均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滨海地区馆长阿特曼指出:“今年的发掘是成功的,合作是令人愉快的。你们的发掘成果改变了以往我们对自己的认识。我们希望,中国学者能够与我们一道,在肯尼亚将近500公里的海岸线上,进行更多考古工作的合作。”本年度的发掘,丰富了2010年度发掘的成果,并为我们下一年度的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并提出了新的目标。
(转载自《中国文物报》2013年4月26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