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21日，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研究生课程《考古学研究》暨“考古所长讲考古2025”系列讲座第五讲在北京大学考古楼A座101室举办，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党委书记兼院长、中国考古学会理事、河北省文物考古学会理事长张文瑞先生应邀作题为“河北在探索人类起源、农业起源、中华文明形成进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的学术专题讲座。讲座由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宁超研究员主持。

张文瑞院长主讲

讲座现场

习近平总书记在2020年9月28日主持第二十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高度重视考古工作，努力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更好认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自信提供坚强支撑。在2022年9月27日主持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体学习时，总书记指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等重大工程的研究成果，实证了我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本次讲座正是基于这一背景，以河北地理环境与历史变革、人类起源（百万年人类史）、农业起源（万年文化史）、文明起源（五千年文明史）四个核心部分进行展开。

一、 河北省地理环境与历史沿革

张文瑞院长首先介绍了河北省的河北自然地理环境与考古区位背景、河北省的历史沿革以及河北省考古概况。

河北地处华北平原北部，是中原、东北与西北之间的关键地理节点。燕山、太行山构成河北西北—东南的地貌框架，三大地貌类型（坝上高原、山地丘陵、华北平原）使河北成为史前人群迁徙、交通走廊与文化汇聚带。太行山八陉（军都陉、飞狐陉、蒲阴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与燕山南北交通要道（元大都到上都通道、辽驿道、古卢龙塞道等）长期作为史前与历史时期人群流动与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

河北古称冀州，舜时为幽州，《禹贡》《周礼・职方》分别记作冀州、幽州；商王祖乙曾迁都于邢（今邢台）并延续约130年，西周时燕、邢等国在此分封。春秋至南北朝时期，河北先后属燕、赵、中山等诸侯国及秦、汉、魏、晋、北魏、北齐等政权，行政区划多以幽州、冀州为核心，隋代属冀州辖多个郡，唐代归河北道。五代后晋割燕云十六州予契丹，北宋与辽以白沟河为界分治河北，金代定都燕京（今北京），元代河北为中书省直属，明代属北直隶，清代为直隶省。1928年直隶省改为河北省，省会历经天津、保定变迁；1949年后，河北先后吸纳察哈尔省、热河省部分辖区，同时将顺义、蓟县等多地划归京、津，1968年省会迁至石家庄，最终形成现辖区规模。

河北考古始于1924年，法国生物学家德日进、桑志华及美国地质学家巴尔博考察泥河湾，巴尔博将泥河湾盆地内的河湖沉积物命名为泥河湾层。1933年，日本学者德永重康、八嶓一郎等人在热河省承德、赤峰等地开展调查；1940年，日本考古学家原田淑人发掘赵王城遗址，发掘时长40余天。解放前的考古工作多为外国探险者的掠夺式发掘。

新中国成立后，经过几代考古人的不懈努力，河北省考古事业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有10项考古成果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3项入选二十世纪重要考古发现，6项入选百年百大考古发现，出版70余部考古学专著，实证了我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年的文明史以及两千多年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史。

二、 人类起源——百万年人类史

河北作为阐释“百万年人类史”的关键区域，在东亚人类起源与演化研究中占据核心地位。张文瑞院长首先系统梳理了人类起源与演化领域的核心学术问题及非洲起源说、多地区进化说等主流假说体系，进而指出，河北之所以成为该领域研究的核心阵地，根本原因在于其独特的地理区位条件与贯穿旧石器时代早、中、晚三期的连续文化序列。

（一）人类起源与演化

人类起源是人类学、地质学、考古学研究的三大热点问题之一。距今500万年前，人猿揖别，人科动物的历史正式开始；距今420万年前，出现最早的人类——南方古猿；距今250万年前，南方古猿的一支进化为能人，即能够制造工具的人类；距今约200万年，能人向直立人进化；距今约20万年，智人出现，成为现代人的祖先。

关于人类起源，主要存在两种假说，分别是非洲起源说和多地区进化说。非洲起源说认为人类从非洲起源，距今180万年分散到亚非欧各地；至距今20万年前，现代人自非洲出现后扩散至亚欧大陆，并取代了各地原有的古老人类。多地区进化说认为距今200万年前直立人从非洲扩展到世界其他大陆以后，分别独立演化为现代的非洲人、亚洲人、大洋洲人和欧洲人，在此期间各地区之间存在一定的基因交流。该假说得到我国众多古人类学家、考古学家的支持。

（二）旧石器时代河北重要遗址

河北是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分布最多的省份，年代跨度从距今176万年到1万年，其中泥河湾盆地被誉为“东方的奥德威峡谷”，已发现380多处旧石器时代遗址，构成泥河湾遗址群。该盆地涵盖诸多不同时代遗址，将各时段文化串联起来，可清晰看出古人类演化的连续性和文化与技术的承继性，虽有外来文化因素出现，但无证据表明某种技术及其代表的人群取代了原有文化体系。

1. 旧石器时代早期（距今180—20万年）

旧石器时代早期为打制石器时代，受自然条件限制，人类制造石器多就地取材，从附近河滩或熟悉的岩石区拣拾石块，打制成砾石及石片工具，用于敲骨吸髓、剥兽皮、刮兽肉和加工皮革等。石器工具类型包括石核、石片、刮削器、尖状器、砍砸器、石锤、石球等。距今70万年前后，人类开始使用火（北京周口店遗址发现相关遗迹）。

张文瑞院长通过介绍马圈沟遗址、石沟遗址、小长梁遗址、东谷坨遗址、岑家湾遗址等，论述了早期古人类的掠食策略、流动觅食的生存方式，以及石器技术的连续发展，清晰展现了华北早期文化的传承脉络。

马圈沟遗址

2. 旧石器时代中期（距今20—5万年）

这一时期，石器制作技术继承了早期打制技术，并产生了从中间向两侧修理的技术，石器种类增加，出现砍砸器、刮削器、石球、尖状器等，石片技术开始小型化。

张文瑞院长梳理了侯家窑遗址、新庙庄遗址、板井子遗址，论述了这一时期河北境内旧石器时代中期考古学文化的发展。其中侯家窑遗址出土的大量石球暗示古人类已具备猎杀大型动物的能力；新庙庄遗址构建起华北地区晚更新世旧石器时代完整的文化序列，其距今4.5-4.2万年的石叶技术为华北地区最早，距今2.7-2.6万年的细石叶技术延续到距今4000年前后，形成了完整发展链条，填补了区域技术遗存空白。距今1.8-1.5万年热处理石料的窑炉遗迹，是楔形细石核技术石器初级加工场，堪称旧石器时代晚期石器加工技术的革命。

新庙庄遗址

3. 旧石器时代晚期（距今4—1万年）

这一时期，石叶技术占据主导地位，主要特征是精致的预制石核与定向剥片技术，石器形态规范、标准、精致，是石器制作技术的又一巅峰，被学者认为是现代人行为及技术标识。现阶段石叶制品可由多种技术产生，最主要的是棱柱状石核石叶技术和勒瓦娄哇石叶技术，前者剥片主要采取硬锤技术、软锤技术和间接打击法或压制技术，后者剥片主要使用硬锤技术。

张文瑞院长主要介绍了西白马营遗址、大底园遗址、下马碑遗址、马鞍山遗址的有关发现，论述了旧石器时代晚期古人类活动特征和生活场景。

三、 农业起源——万年文化史

（一）旧-新石器时代过渡（距今15000—7000年）

1926年，英国考古学家布基在《我们的先祖》一书中，将农耕、饲养家畜、制陶术和磨光石斧列为新石器时代的四个特点，其地质时代定在末次冰期结束后的全新世，绝对年代为公元前12000年到公元前5000年。目前我国南方已发现2万多年前的陶器（万年仙人洞），北方于近年在阳原于家沟遗址发现距今逾1.4万年的夹砂陶片，表明南北方农业起源可能同步，但南方农业起源的序列体系更为完整，北方已发现的粟黍颗粒等农业起源痕迹尚未形成完整体系。

张文瑞院长列举了河北地区过渡阶段的阳原于家沟遗址、徐水南庄头遗址、尚义四台遗址，并与山东赵家徐姚、河南李家沟等过渡时期遗址对比。于家沟遗址距今1.4万年的夹砂陶片见证制陶业起源；南庄头遗址发现距今1万年前后的陶器、石磨盘及家狗遗存，表明狩猎采集仍为主业但已出现家畜饲养；四台遗址的距今10480年房屋遗存，标志着人类从流动生存转向群体栖居，其石器技术与泥河湾晚期一脉相承，同时串联起燕山南北与西辽河流域文化，成为“燕辽文化区”的源头，填补了新石器早期文化空白。

尚义四台遗址

（二）农业起源阶段

农业起源主要包含四个阶段，分别是驯化阶段、培育阶段、食物生产阶段和农业阶段。驯化阶段是指动植物在繁育过程中日益依赖人类，进而导致基因和生理特征发生变化。培育阶段是指一种有意识改变人与动植物关系的文化现象，需要人类对动植物的活动范围、习性进行控制，相应地，人类的生活范围和时间作息也需做出调整。食物生产阶段是对人生计状态的界定，涉及土地利用方式的改变以及社会结构和组织的调整。农业阶段是指成熟的食物生产模式，标志着一种新的生态系统的形成。

距今10000年前后，全球气温开始回暖；距今8500年，地球进入全新世大暖期，最明显的表现为人口迅速增长、聚落遗址数量增加；磨制石器大量出现，制陶技术日趋成熟，陶器器型多样化；狩猎的动物种类逐渐减少，可食性植物种类大幅增加；碳化粟黍颗粒的出现，表明农业种植业已占有一定比重。磁山遗址大量窖穴和石磨盘、石磨棒的发现，说明到距今7600年前后，农业经济已占据重要地位。因此，气候变化是农业起源的外部动因，而人口增长则是农业起源的内部动力机制。

从目前考古发现来看，北方旱作农业起源存在一定的空白期：北京东胡林遗址发现了距今1万年前后的碳化粟黍颗粒，兴隆沟遗址发现了距今7600年前后的碳化粟黍颗粒，尚义四台遗址发现了距今7700年的碳化粟黍颗粒，磁山遗址发现了很多窖穴，兴隆遗址、裕民遗址也发现有距今7000年左右的碳化粟黍颗粒。因此中间存在了近2000年的空白。这一现象可能与北方旱地的保存环境有关，相比之下南方湿润环境更易保存植物种子。

张文瑞院长对比介绍了北福地遗址、磁山遗址、康保兴隆遗址、四台遗址第二期文化遗存，论述了粟黍旱作农业的发展与成熟，佐证农业经济的重要地位，并讨论了这一时期遗址展现出的从家庭定居到族群聚落的转变、多元文化交流的文化面貌以及居室葬的器物摆放与布局所反映的原始宗教观念等。

康保兴隆遗址

（三）文化谱系形成时期（距今7000—6000年）

距今7000-6000年前后，社会发生根本性变革，形成以族群为单位的社会组织结构，族群不断扩张，势力较大的族群兼并和融合弱小族群，部落社会逐渐产生。这一时期，全国形成了筒形罐文化系统、彩陶文化系统、鼎文化系统等几个大的文化谱系。人类认识和适应自然的能力不断增强，对天体有了初步认识，形成原始宗教，出现祖先崇拜，贫富分化现象开始显现。

张文瑞院长主要介绍了这一时期河北境内的容城北城村遗址、永年石北口遗址、东牛北庄遗址、正定南杨庄遗址、柏乡小里遗址等后冈一期文化遗存。

张文瑞院长主讲

四、 文明起源——五千年文明史

（一）区域文明初创时期（5500—5000年）

6000年前后，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社会分工正式形成，社会财富持续增加，贫富分化加剧，祖先崇拜逐渐向神权崇拜转变，祭祀天地的神坛、庙宇开始出现。5500年左右，出现了王权与神权集于一身的首领，城邦开始出现；到5000年左右，形成多个政治中心，国家初步形成，社会进入古国阶段。各文化圈相互作用、交流融合，形成了中原文化圈。

张文瑞院长主要介绍了这一时期河北境内的正定南杨庄遗址、永年邓底遗址、蔚县三关、筛子绫罗遗址、四十里坡遗址、临城补要村遗址、容城东牛遗址、赵窑遗址三期文化遗存等。表明了这一时期区域文化的多样性与复杂性，文化相互作用、交流融合。其中红山文化包含三种文化体系，在本地的筒形罐文化的基础上，受到西北地区文化因素影响、仰韶文化因素（后冈一期文化）影响和大汶口文化因素影响。后冈一期文化向东北影响红山文化，向西北到达河套地区，向南到达南阳盆地，向西受到了半坡、庙底沟文化的强烈抵制。赵窑遗址发现典型的庙底沟文化遗存。仰韶文化和红山文化在蔚县相遇，也就是苏秉琦先生提出的张家口区域是中国古文化交汇的三岔口。

（二）文明形成时期（古国时代）

红山文化发现了大型的祭坛、女神庙、积石冢。这些现象表明祭祀礼制的出现。张文瑞院长主要介绍了近年来发现的平泉东山头遗址以及宣化郑家沟积石冢，这些遗址共同反映了红山文化的文明高度。

东山头遗址的男女陶塑人像可能与生殖崇拜相关，其与牛河梁遗址的共性表明存在层级分明的礼仪中心体系；元宝山积石冢出土最大玉猪龙，体现了玉器在礼仪中的核心地位；郑家沟积石冢的多重石围墙结构、燎祭等祭祀遗存及独特饰件等，既展现了一定程度的区域文化差异，又与辽西地区文化一脉相承，反映了文明的传播与社会的复杂化。

平泉东山头积石冢

宣化郑家沟积石冢

通过与河南双槐树遗址以及良渚古城遗址进行对比，张文瑞院长强调了中国学者区别于西方学者的文明定义：文明是人类文化和社会发展的高级阶段，是在生产发展的基础上，社会出现分工和分化，进而发展成为不同的阶级，出现强制性的公共权力——国家。文明形成的标志可归纳为：一是生产发展，人口增加；二是出现城市；三是社会分工明确，形成专门的手工业者；四是阶层分化，出现阶级；五是出现王权和神权集于一身的统治者。张院长指出，要以中国的考古发现与工作去理解中华文明的进程。

现场同学与张文瑞院长进行交流

五、 总结

河北省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得燕山和太行山脉成为天然的文化分界，同时山川水系又将其塑造为连接南部中原文化与北方游牧文化、东部海洋文化与西北高原文化的重要纽带。河北文化蕴含了百万年人类史、万年文化史、五千多年文明史，二千多年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史，呈现了中华文明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以及和平性特征。河北为人类历史的发展，中华文明的形成，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建立发挥了重要作用。

讲座结束后张文瑞院长与聆听讲座的部分师生合影

撰稿：赵若冲

摄影：赵若冲